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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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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說吉祥暫退,唐毅喚了聲,懷真遲疑不前,然心中到底許多愛念難舍,便挪步慢慢地到了桌旁。

相比她的存疑逡巡,唐毅仍是沈靜細看,見她如蝸牛似的慢騰騰挪過來,眼底反多了一抹很淡的笑意。

唐毅耐心等她過來,才道:“方才在花園內……我一時……是有些焦躁了,你不可放在心上。”

懷真正有些不敢看他,聽了這般話,便擡起頭來,凝眸對視。

原本遠著看,倒也罷了,此番離得這樣近,便看的越發清楚,的確是小唐無誤,除了……她微蹙雙眉,忽地一楞:發現他整齊的鬢邊,竟有些許銀發叢生,星星閃爍,如此打眼。

懷真呆了呆,竟脫口道:“幾時生出這許多白頭發來了?”她一邊兒問,一邊擡手,輕輕地撫過那早生的蒼然華發,甚是疼惜。

唐毅挑眉,頗為驚訝地看著懷真,又眼睜睜看她的手中蹭過鬢邊,眼底的神色,也不知是狂喜,亦或者駭然……

懷真只顧打量他的鬢發,心中恍惚又道:“莫非是因出使了一趟新羅,故而操心太甚,才年紀青青地便白了頭麽?”一念至此,越發有些心疼。

唐毅自看得出她眸中那股憐惜神色,只是仍不敢信,眼神閃爍了幾番,終究沈沈默默地看著懷真:“你……你不怪我?”

懷真這才轉動目光,又看向他面上,道:“我為何要怪你?”——才想起他方才說什麽“花園內……有些急躁”等話,然而她並沒見他發脾氣,只是有些冷地拂袖去了而已。

忽地便又想到那跑了的少女,懷真咽了口唾沫,便縮回手來。

誰知唐毅見她縮手,便舉手輕輕地握住了,將那溫軟嬌嫩的柔荑小心翼翼地團在掌中,愛不忍釋。

他的掌心溫熱,自是她熟悉的溫度,瞬間,竟叫她心中生出無限安寧喜樂之意。

唐毅握著那小手,頓了頓,方又含一絲淺笑,道:“你今兒……好像跟往常不同。”

懷真不由問道:“哪裏不同?”

唐毅似笑非笑道:“比如,你肯仔細打量我了……又比如,似現在這般,你肯讓我握著你的手了。”

懷真通身一震,差點就將手抽了回來,她駭然望著唐毅,澀聲道:“這是什麽話?”

唐毅見她色變,卻錯會了意思,只以為她又不高興了,手上一停,便問道:“我……又說錯話了?”說話間,唇邊便多了一抹苦笑。

懷真難掩心頭慌張,胸口微微起伏,道:“唐叔叔,怎麽說這話,先前我們……”

先前他們沒成親前,小唐因深情難抑,尚且不時有些“輕狂之舉”,自打成親之後,他愈發的“放浪形骸”似的,別說是執子之手,就是更甚於此的舉止,自然也都沒少行過。

唐毅定睛看她,問道:“你叫我唐叔叔?”

懷真心頭窒息,唐毅覆又問:“先前我們……怎麽了?”

懷真咬了咬唇,皺眉道:“我也不明白,這到底是如何了,為什麽會有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,為什麽林姐姐不是淩大少奶奶了,為什麽唐叔叔你……你的舉止這樣古怪。”

小唐沈沈看她,眼底自有驚濤。

懷真同他目光相對,眼中已經有淚沁出,道:“先前眾人都謠傳……說你在新羅出了事,可知太太、敏麗姐姐跟我都……總算你如今好端端回來了,如何又是這般古怪?如何眾人竟像是不認得我了?”

小唐聽她說完,忍不住也有些駭然之意。

靜默良久,小唐才啞聲問道:“你……你又如何知道……我即將出使新羅?”

——他的聲音微微低沈,又帶一絲難以形容的沙啞,卻如此清晰。

懷真的心陡然大跳,仿佛有人在心口上狠狠紮了一下似的,痛的伸手捂住了心頭。

低頭垂眸之時,再也看不清他的容顏,只聽他仿佛起身,將她擁住,聲聲呼喚。

懷真的心絞痛不已,所見所感都越發模糊起來,她唯有死死地揪著小唐的衣襟,拼著那刀剮似的痛,咬牙道:“別去新羅……唐叔叔,別去……”

驀地,所有的痛楚在瞬間抽離,仿佛連身子也不負存在,懷真自覺如驚鴻片羽似的,飄蕩而起,所有的亭臺樓閣,以及那令她眷戀的容顏跟他手底的溫熱……盡數不見了。

再醒來之時,卻見床邊上圍著好些的人,懷真茫茫然,一瞬間竟全不認得那許多面孔,只聽得那一聲聲哀哀帶淚的喚道:“阿真!阿真你不要嚇唬娘!”

又有人哽咽道:“妹妹……快醒醒……”

還有人擔憂地望著她,輕聲喚道:“三少奶奶……”

懷真乍然聽了這個稱呼,才醒悟過來,竟猛地支著身子,胡亂掙紮著要坐起來。

李賢淑正在她的身旁,見狀忙抱起來,道:“阿真……你怎麽了,可是要什麽?”

懷真瞪著眼睛又看了一會子,才喚道:“娘?”

李賢淑摟緊了她:“好孩子,你嚇死娘了。”

懷真被她摟在懷中,眼睛一閉,覆又睜開,這才細看眼前眾人。

卻見在床邊上站著的,分別是張珍,應玉,騁榮公主,丫鬟扶著唐夫人,韋氏跟應佩,而在李賢淑身側的,卻是個意料之外的人,竟是竹先生,身後站著趙燁。

懷真統統仔細認了一遍,心中隱約明白過來,心頭的急跳才有了幾分平緩,只仍不能出聲。

這會子丫鬟把熬好的湯藥送上來,韋氏親手接過來奉上,李賢淑便餵給懷真喝,懷真吃了兩口,心裏那股寒涼之意才逐漸退了。

她既然醒過神來,又見眾人都揪心看著,暗中吸了口氣,才若無其事地說道:“我現在好了,倒是讓你們都受了驚恐,若一直都守在這裏,可叫我如何安心?”說著,便道:“不知敏麗姐姐跟孩子如何了?”

唐夫人道:“他們好得很,只是你姐姐還不能下地,把她急得不成,非要來看看你呢,是我們死勸著住了。”

懷真松了口氣,便道:“若是叫姐姐也來,我就罪過了。如今我好了,太太也快去歇息,待會兒我自去請安。”

唐夫人見她這般,淚早就流了下來,又不好當著她的面兒過於傷悲,便點了點頭道:“好歹親家母在這裏,我就躲個懶罷。”到底就叫丫鬟扶著,自回去了。

懷真又看張珍:“容蘭姐姐呢?先前見她也在。”

張珍忙道:“妹妹何苦惦記著她?自己且安生休養著要緊。”

應玉也對懷真說道:“你就是愛操心,容蘭是有身子的人,先前站了半日,我們早勸著她回去歇息了,才叫大元寶留在這裏看望著。”

懷真微微一笑,對張珍道:“我沒事了,你且也快些回去是正經,別叫姐姐擔心,何況這裏許多人呢,竹先生也在,又怕什麽?”

張珍不肯離開,搖頭道:“好歹我看著是心安的。”

懷真轉頭看應佩,道:“哥哥替我勸勸他……這會子他很該回去陪著容蘭姐姐才是。”應佩無法,又怕懷真多操心,便拉了張珍出門,自去勸說。

這會子應玉道:“我家裏沒事兒,狗娃兒我也帶來了,奶母看著,你不用趕我走了,索性多陪你幾日才好。”

卻聽騁榮公主也道:“我倒是要告辭了,改日等三少奶奶再好些了,我再來探望。”

懷真聽了這一聲喚,才想起來方才她半昏半醒中,便是騁榮喚了自己一聲,便又轉頭望她,道:“公主恕我無禮,不能下去相送了。”

騁榮見她臉色仍舊雪白,雖看著是極柔弱的,偏透出一股溫和堅韌之感,騁榮便一笑:“你且保重身子是最要緊的。”

韋氏便道:“我替懷真相送公主。”應玉也陪著一塊兒,便送騁榮去了。

這一刻,屋內終究只剩下了趙燁,竹先生,李賢淑,三個陪著懷真。

懷真問道:“怎麽連先生也驚動了?”

竹先生還來不及說話,李賢淑道:“是世子來探望你,見你暈了,即刻就去請了先生而來。”

趙燁卻看一眼竹先生,因道:“我先前來探望的時候,也只跟著……豈不是省事?”

竹先生不答聲,懷真道:“又勞煩燁哥哥跟先生了。”

趙燁道:“又說見外的話?可知只要你沒事,便謝天謝地呢?”

趙燁說著,便看竹先生,又問道:“方才人多,也沒細說……師父行事倒也太驚世駭俗了,做什麽用那麽長一根針,刺妹妹心口呢!”

懷真聽了一驚,不免莫名。

李賢淑察覺她抖了抖,便也念佛嘆氣地說道:“方才的確是把我嚇的魂也沒了,若不是佩兒攔著我,我必然不依的……只不過到底靈驗,才紮了一下,你便醒了。先前可知如死過去了一般?身子都有些僵了!”說到這裏,便後怕起來,情不自禁地又淚雨滂沱。

李賢淑倒不是說假的,府內原本有幾個給唐夫人看病的老太醫,因懷真暈了,便忙請來,誰知眾人探了脈息,都覺得那脈像細微,若有似無,甚至連那皮肉也有些冷硬似的,因此個個束手無策。

李賢淑差一點兒就開始嚎啕大哭,連應佩等眾人也都受不住……都知道懷真必然是因小唐噩耗之故,只是因唐府內,上有唐夫人年老體弱,下又有敏麗正是緊要時候,故而懷真內斂自持,照顧上下,不露分毫。

只是那心弦繃得太緊,畢竟不是好事,這會子必然是強弩之末,故而才倒了下去。

正在眾人都無計可施的當口,虧得趙燁來到,見狀急忙安撫眾人,又叫人回府,把竹先生飛快揪了來,這才山窮水盡之時,於柳暗花明裏又得了一條命。

懷真因趙燁說“用長針刺心口”的話,便想起在那半夢半迷的光景裏,她正跟唐毅說話,忽地心口劇痛……才回到此處,瞬間竟是惘然起來。

竹先生見趙燁跟李賢淑說罷,便道:“我若不如此,她怎能從那迷津裏回來?只怕陷在裏頭,一生也醒不過來。”

懷真心裏一動,還未出聲,趙燁問道:“什麽迷津?”

竹先生搖了搖頭,皺眉道:“不過是孽障幻覺罷了。”

趙燁嗤之以鼻:“又來了,我不懂這話。”

竹先生卻道:“你自也不必懂最好,只要明白,我若不如此施為,你的懷真妹妹,便一輩子也醒不過來。”

趙燁聽聞此言,才無言以對,只翻了個白眼罷了。

李賢淑也不明白這些話,橫豎懷真已經醒來了,便不跟竹先生計較。

不料懷真問道:“先生,我若困在那迷津裏回不來,又如何?”

竹先生一怔,趙燁也看向懷真,有些不解:“妹妹胡說,你不醒來,可要急死我們不成?”

竹先生卻明白懷真的意思,道:“那不是好玩兒的,似假非真,只怕遲早晚迷了心智,把你自個兒都丟了。”

懷真呆呆聽了這幾句,也無話可對,只道:“然而那兒,卻如真的一般,且那裏,也自有唐叔叔在……”

李賢淑聞聽這兩句,只當是鬼話,覆抱緊道:“真真兒的瞎說了,那裏可也有你的爹娘兄弟?有這一起子圍等盼著你醒來的人麽?”

李賢淑自是無心的話,然而聽在懷真耳中,卻是另一番意思,那淚便撲簌簌落了下來,竟也抱住李賢淑,哭道:“娘……”

竹先生跟趙燁對視一眼,兩個見狀,不便在跟前兒,正欲出外,外間丫鬟道:“應大人來了。”

一語未罷,就見應蘭風臉色惶急,從外進來。

師徒兩人見了,正好兒便出去了,應蘭風也顧不上寒暄,只一徑地來到床邊,道:“先前在宮內不得出來,才出來就聽報信兒說懷真暈了……可怎麽樣?”

李賢淑擦了擦淚,便道:“虧得世子請了竹先生來,才救醒了阿真。”

應蘭風忙靠前相看,眼圈兒亦是紅的。

目光相對,應蘭風便嘆道:“好孩子,我也知道你心裏必定難過,然而你畢竟還有爹娘在,可也要為了我們著想著想。”說著,便把懷真抱入懷中。

依靠應蘭風懷中,懷真無聲又落了會兒淚,才問道:“爹入宮去……是有什麽急事麽?”

應蘭風想不到她問的是此事,擦了擦淚,便低聲道:“皇上病危不支,故而傳一幹大臣入宮……三日後便要傳位給太子殿下。”

懷真道:“有沒有說三爺的事兒?”

應蘭風一頓,旋即嘆道:“說過,太子殿下已經派了淩指揮使,大理寺梁督辦,兵部衛將軍,禮部數人,還有你唐紹跟你表哥也隨行,帶人緊急趕往長平州。同時調動長平州十萬邊防軍,陳兵邊界,一旦查明是新羅所為……便即刻踏平新羅全境。”說到最後,也微微地磨了磨牙,顯然十分之恨。

懷真鼻酸難當,強忍著淚,伏在應蘭風肩頭,不免想起方才昏迷之中那些所見所感。

此刻,因見李賢淑起身出外,室內更無他人,懷真便斂了心緒,輕聲問道:“爹……先前我叫爹拿到手的那個噬月輪,爹還好生收著麽?”

應蘭風道:“好端端收著呢,如何?”

懷真定定地看著前頭,半晌才道:“我想要……爹把它給我可好?”

應蘭風微微躊躇:“給你自然使得,只是為何在這個時候……想要那東西呢?”

懷真咬唇道:“我、我尚沒想清楚,爹只先把它給我罷了。”

應蘭風握住她的手,細細打量了半天,終於一點頭: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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